千本櫻

约法三章-08

08

Peter是个单纯的男孩，开心就笑，难过就哭，困惑会蹙起眉心，兴奋时会聒噪个没完，大人们为了达到某个目而隐藏情绪的复杂手段，这种恶习至今还未沾染上他。所以，一名情绪低落的青春期孩子，总是很容易受到父母们的关爱，为的便是指引他们走出这段”即将脱离孩童但仍卡在未成年”的过渡时期。

这日，May特意请假，煮了还不算失败的晚餐，通知Peter放学必须准时到家。晚餐过后，她削了水果与Peter一同坐在客厅沙发，刻意让男孩坐在自己身旁。

“Peter，”她喊了一声，漂亮的眼睛透露出认真与诚恳，“告诉我，你最近怎么了？”

任谁都感觉出这男孩的反常，虽然Peter很想若无其事地过日子，但毫无恋爱经验的他，没有能力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，那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。

“May，我不想谈。”他逃避，同时也没心思阐述心路历程。

“我知道，我知道，你已经长大了，会有很多属于自己的小秘密。”May露出理解的微笑，并不在意男孩第一时间的抗拒，停顿一会，“我以前也是这样的，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，我不能不在乎你，若Ben还在的话，他会跟你进行所谓的Man'sTalk，不需要我来担忧。”

Peter点点头，May总是知道如何引导自己。

她伸手摸了摸男孩肩膀：“如果你愿意和我聊一聊，Peter，我会很高兴。”

Peter陷入沉默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毛衣上画圈：“我只是……喜欢上一个人而已。”

“哦，这很好。” May不感到意外，“你可以告诉我，她是怎样子的人吗？”

“她……Emm……”Peter磕磕绊绊地转换称谓，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个男人的身影，“她是一个很棒的人，也是个不太会照顾自己的工作狂，把整个团队视为责任和义务，面对困境从不会退缩，她总会指引我走向正确的道路，我闯祸时她会狠狠地教训我，但绝不会放弃我，虽然自恋又自大，但——其实她很脆弱，很需要陪伴和理解……”

听着男孩滔滔不绝，面部表情越发温柔，May都觉得自己也想来一场恋爱了。

“Well，听起来她是个不错的人，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？”

“No！” Peter蹙眉摇头，“我们没开始，她不接受我。”

想也知道，不然这孩子不会摆上几个礼拜的苦瓜脸。

“那她有告诉你，为什么不接受你吗？”May温柔的嗓音在耳边，深怕踩到青春期少年的地雷。

Peter搔搔头，表情显得苦恼：“大概是因为——她大我三十岁……”他害怕会吓死自己唯一的亲人，只好继续将He换成She。

“What？Peter，这样是不对的！”May讶异，完全没料到是这样的状况，“等于她现在已经四十五岁，跟我差不多，老天！她可能连孩子也生不出来，你还小，对于感情还没有充分准备，你们若在一起，你的同学会怎么说你呢？她的朋友会怎么看她呢？”

Peter没有太多情绪波动，表情淡漠也失落：“我知道，这些话她都说过，所以她不肯接受我，她认为我应该找个同龄女友，约会野餐什么的，不该浪费时间在她身上；她说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，希望我做个普通高中生、走正确的路，开心过日子。”

May一愣，突然对Peter的对象感到认同：“Well，看来她是一个很成熟的大人，她在保护你，不让你受到伤害，Peter，你得感谢她，知道吗？”

“我，我知道……”此时此刻，Peter心口的伤痕似乎不再抽搐疼痛，它缓缓密合，被一股莫名的柔情包围。几日来的苦思右想抵不过May对Mr.Stark的几句评价。

男孩脑海中浮现那日Mr.Stark偏头回答Yes的表情，懊恼着自己是否伤害了他。Peter感到后悔，他后悔离去前执意说出那些话来逼迫他。回忆那日的自己，就像个得不到玩具便威胁对方就范的幼稚儿童。

Peter心头涌出歉意，但却再没有勇气对那个人说抱歉。

 

大人的世界有多复杂？这个答案应当取决于是怎样的大人，面对怎样的事情。

他们跌倒过，受伤过，所以累积经验告诉孩子，什么能做、什么不能。为的只是避免与过去重蹈覆辙，并且指引正确道路。但不代表，连孩子面对挫折、跌倒再爬起、甚至是自我疗伤成长的机会都夺要走。

No.

今日，皇后区的午后仍是记忆中那样，平静带点混乱，刚考过期中考测验的Peter，漫步在回家路上。他看着手机传来May今晚要加班的信息，不自觉走往超市，打算随意做一顿晚餐填饱肚子。

失恋最讨厌的地方，便是不论看见什么都能想起对方，Peter颓丧着面容逛一圈超市，收银员甚至不明白先前脸上总挂着灿烂笑容的孩子，今日怎如此伤感？

“哗啦啦”

踏出超市门口的男孩，才惊觉外头下起滂沱大雨，摸摸书包，没带上雨具。他手提着食材，正烦恼该如何回家，遥远的路口处传来的鸣笛愈渐响亮，三四辆消防车飞快掠过眼前，溅起地面水花。Peter本不打算一探究竟，但望见前方远处升起黑色浓烟，想起那个方向有着妇幼医院与孤儿院，他不自觉迈开脚步。

“快救救我的孩子！”

“女士，你得让路，别激动！”

“不！还有两个孩子还在里面！”

“来人！先让教师们退到水管后方，否则阻碍救援！”

眼前是一所已被火光冲天掩盖的孤儿院，熊熊大火无情吞噬着建筑。即便此刻下着大雨，多名消防员喷着水柱，仍无法阻止它强大的掠夺与破坏。杵在街角的Peter是毫不犹豫扔下手中食材，飞快穿上蜘蛛战服。

“Hello，Peter.”

男孩的声音显得焦急：“Karen，我需要妳！”

“Okay，请说。”

“启动生物探测扫描眼前这栋建筑。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“侦测到三楼有两名孩子正躲在衣柜，四周墙壁温度已高达一百五十度，再过三分钟浓烟便会使他们呛伤缺氧。”

“Karen，在这样的温度，战服能撑多久？”

“战服备有防火功能，但不得超过三百度，且外衣材质不隔热，建筑内的温度上升很快，你只有十分钟时间。”

Spider Man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，他用尽最快的速度与方式，由隔壁高楼中窜入火场之内。

“我的老天，好热！”

屋内尽是刺眼的火亮光线，大火无所不在。Spider Man飞窜在屋内，如此恶劣环境造成蜘蛛感应全开，他被周围的所有光线及声效干扰，身手不如平时敏捷，以致倒塌的水泥墙甚至差点砸在他的脑门上。

“咳！咳……”Spider Man见地板躺着倒翻的水壶，随手取过散乱的衣物将它浸湿。闪过重重关卡，终于打开那个紧闭的衣柜。

“Hello？I'm Spider Man，你们好吗？”

两名小女孩率先惊声尖叫，互相拥抱的身体不断发抖，浑身乌黑脏污，泪水布满脸蛋，依旧大哭不止。

“Okay……现在不是自我介绍的时候，快过来！盖上毛巾！”

Spider Man将二名孩童包得死紧，一手提起她们，闪避即将倒塌的木制衣柜及杂物。

“Ouch！Karen！我需要妳，给我脱逃路线！”即便穿着战服，Spider Man已开始感到呼吸困难，“老天！——咳……咳……”

“前方门柱左转，高温火源就在下方楼层，请留意脚边。”

Spider Man飞身而去，脚下遭大火融化的磁砖早已龟裂，他敏捷跳跃闪避，没留意支撑的横梁摇摇晃晃，就当三人即将掠过门柱时，地板应声崩塌。

“啊！”Spider Man大喊一声，双脚突地踩空，连着怀中的二个孩童就要一同坠入火海。嘶一声，手腕喷出蜘蛛丝沾黏在天花板上，三人吊荡在空中，二名女童疯狂惊叫哭喊。

“呼……呼……”Spider Man试图冷静，但因环境过热，脑袋有些晕眩，战服底下满是汗水，他正要再下指令给Karen时，屋外上升一盏云梯车，上头是两名消防员。

“嘿！Spider Man！”他们胡乱地挥着双手，引起注意，“快把人扔过来！”

支援赶到，Spider Man稍稍松口气，抬起臂膀咬牙使劲，摆手将一名女童抛掷过去。一声尖叫划过耳边，消防员接得准确，急着要再接下另一名女童。哪知另一名女童神情激动，不断哭喊挣扎扭曲着身子，使得Spider Man无法好好抓住她。

“嘿！女孩！别乱动！——妳这样我没办法……让妳……噢呜！——停止！”

Spider Man一手吊着蜘蛛丝，一手吃力地控制身上这只抓狂的生物，就当他终于揪紧女孩衣服后领，摆手就要抛去时，身旁冒火的门柱倒塌而来，直直砸向他的左手与臂膀。

“啊！”他松手，一声尖叫伴随坠落，女孩就要葬入火窟——

Spider Man左手再次喷出蜘蛛丝，即刻将女童黏在下方楼层的空中，女童疯狂哭喊，只因脚下是一片高温熊熊火焰，试图吞噬任何东西。

“Peter，下方楼层温度高达五百度，蜘蛛丝……”Karen话还没到底，白色蜘蛛丝登时溶解断裂。

“No！！！！”

眼睁睁，Petet眼睁睁见着眼前女童，坠入火海，在刺眼的火光中挣扎死去。

第一次，人生都有所谓的第一次。

第一次学会走路，第一次学会说话，

第一次爬上溜滑梯，第一次上学，第一次交朋友。

第一次成为Spider Man，第一次舍身救人。

第一次，亲眼看见生命的消逝，在眼前。

这是Petet第一次失手，原本还在手中的小生命被火焰吞噬，他的情绪激动难平。此时，他吊挂在皇后区某栋高楼处，淋着天空降下的倾盆大雨，深深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。

“Karen,”

“Yes，Peter.”

他懊恼而试图回忆检讨：“如果我走另外一边，是不是那个女孩就不会死？”

“No，Peter，屋内梁柱早已全数倒塌，其他路线皆为死路，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能救出她们。”

Peter的眼泪溢出眼眶，翻身坐在顶楼，将脸埋在双臂之间，不断哽咽啜泣。

“Peter，你还好吗？你的情绪指数非常糟糕，心跳与血压持续增高中，需要我联系什么人吗？”

“No，不用，我只是……难过自己没做到，我应该把她抓紧的……”

“人之常情，你已尽力做到最好，如同苏科维亚事件。”

“苏科维亚……”Peter稍微回神，想起这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件，一幕幕房子倒塌与死者盖上白布的新闻画面，光是看着都令人怵目惊心。

“是的，苏科维亚事件虽不完美，但经过各方评估，复仇者们已尽力将灾难降到最低。”

Peter沉默地扯下面罩，让大雨淋湿那头栗色卷发。这是他身为英雄的第一次失败，见着本来活生生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，十五岁的Peter，无所适从、无法接受。如同陷在一处充满内疚与自责的泥沼，连腿都拔不出来，更别说要抽身。

Peter毫不保留地哭泣着，自责地疯狂哭喊，用力地、猛烈地，宛若要将所有的懊悔都倾诉在这场大雨里。

此时，正待在复仇者办公室内的Tony，正处理着公事，外头突如其来的午后雷阵雨，阵阵雷声响亮吸引他的注意，熟悉又怀念，好似那闪烁的雷电中，就要降临一位故人，可惜——只是想象。

“Boss，Karen发来一条讯息。”

“Karen？什么讯息？”对于Peter终于穿上蜘蛛战服让Tony感到惊讶。

“Peter目前的情绪十分激动，血压与心跳急速上升，但体温过低。”

“What？”Tony毫不犹豫下达指令，“打开Baby监控画面。”

“是否在线打开，并让Peter知道你正与他共同分享视野？”

“在线开启，隐藏身分。”

Tony遥控系统，让画面与收音投射在办公室内。哔一声，眼前出现倾盆大雨扫过皇后区的都市，雨势凶猛，视野模糊得不象话，急促的雨声与风声使得收音十分吵杂。

“呜呜……啊啊啊！……唔……呜啊啊！……嗯……呜呜呜啊啊啊！……”

在哭？

Tony双目睁得老大，蹙着眉心猛然站起身子，他从未见Peter哭过，更不用说听他哭得如此声嘶力竭、用尽力气。

“Friday，给我前半小时的画面。”

透过影片回放，一片混乱的孤儿院陷入火海、衣柜内的两名女童、屋外消防员、吊挂在底下断裂的蜘蛛丝、掉入火海死亡的女童……

Tony已经明白来龙去脉。听着耳边传入Peter那仍是无法遏止的嚎啕哭泣，几乎要把Tony的心哭碎了。他心疼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，想着是否该给Peter一通电话？

Friday倒是主动询问：“Boss，是否需要致电给Peter？”

Tony有些犹豫：“Umm……”

突地，他在Peter的视线中看见他取出手机，在通讯簿内不停按着，哭泣哽咽仍然没停止，直到手机画面停留在Mr.Stark的电话号码。

“等等……”Tony不自觉走到办公桌旁，将手机握在手中，祈祷男孩按下拨通键。

“Karen……呜……嗯呜呜……”远程持续传入Peter的声音。

“Yes，Petet？”

“Mr.Stark面对……呜……这样的事情，呜呜……他……会怎么办？”

“我无法回答你，需要替你询问Friday吗？”

“No……No……呜……呜呜呜……”

缓缓地，Tony见Peter将手机关闭，收回口袋中。男孩仍然毫无节制地放声大哭，彷佛这辈子的眼泪都用在这一次的悔恨之中。

“Boss？”Friday没收到指令，发出提醒。

“他没拨过来，他还不需要我，再等等。”

Tony双手抱胸，沉着面容，即便男孩的哭泣声抽痛他的心口，他仍没关上画面与收音。他明白，Peter会撑过去的，这次的经验会累积起来，化成养分帮助他成长，这是成长的过程，身为英雄都会经历的过程。

待在高处顶楼的Peter，淋着大雨哭了很长很久的时间，几乎哭哑了嗓子。等到他停止这场释放，天色已经暗去，乌云密布的坏天气透不出一丝月光。Tony在另外一端，复仇者基地的办公室内，站着倚靠宽大的桧木桌缘，陪着他渡过这场漫长的煎熬。

没一会，Peter的手机就响了起来，来电显示May，才让他真正回神。

“May……咳……May……，不，我有点感冒，刚刚淋了一场雨，妳知道的，嗯……好，等下就回家……”

挂上电话，Peter深深叹气，揉揉发酸红肿的双眼，此时栗色头发已被雨水浸湿，贴在额头上，雨珠不断滑过颊旁。

男孩闭眼沉思着，想起曾经遭外星人横扫的纽约市、还有奥创与苏科维亚事件……Mr.Stark是如何撑过的？这些事情没将他击垮，他甚至曝光在聚光灯下，承受所有受害家属的责难。Peter深刻体会与对方的差距过于遥远，彷佛这辈子都无法触及Tony的一块衣角。

在确认Peter穿着战服小心翼翼地爬回皇后区的小房间，Tony才将画面关闭，一颗心隐隐作疼地全堵在一块，久久无法平复。

“Boss，你确定不给Peter电话吗？”Friday侦测他心情指数，认为他也需要找人谈谈心。

“不，不必，那孩子比谁都坚强，他会撑过去的，总得试着让他跌倒后再站起身。”

“这种事您就肯让他尝试跌倒，为何先前会在大楼里反而跟他争论呢？”

Tony停顿一会，蹙着眉：“Well，坏女孩，妳不该偷听我们的谈话，隐私知道怎么写吗？”

“我只是个AI，在房内无所不在，不算是偷听。”

“这件事，与我跟Peter争论的‘那件事’不能相比的，‘那件事’我不希望他受伤，自然连跌倒的机会也不会给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Tony自我安慰：“关于今天，以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——Peter表现得很坚强，没事的。”

 “就像您一样。”

被自己的AI称赞，Tony笑得毫无重量，摇摇头：“不，那孩子比我强大得多，我三十五岁才当上Iron Man，Peter如今才几岁？”

“听起来，他迟早会比您优秀。”

“我从不怀疑。”Tony发自内心赏识。

 

从不怀疑。

TBC.